静夜四无邻

【伞修】Forgetten

   叶修记得，那天的夕阳是隐隐破碎的。

   他也从前听人说过，爱的人离世前会有某种感应存在。叶修曾经是不信的，如今他终于信了。

   握着水果刀的手突然就开始剧烈地颤动，莫名的恐慌蓦地就涌上心头；心脏像是被细线紧紧束缚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子就空了，于是叶修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沉闷的心跳声，好疼啊，他想。

   可他不敢哭，隔壁的沐橙还在写作业呢。叶修快速抿了一下干涩而颤抖的嘴唇，可微的湿润怎能带给他分毫慰藉；握着的水果刀“当啷”一声就掉在了案板上，这时叶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原来他的手已经没力气了啊。

   铺天盖地浓稠的哀伤从厨房的每一寸角落里蔓延上来，缓缓包裹了站在最中央的他；叶修一瞬间就觉得这厨房里每一块瓷砖、每一处锅碗瓢盆都好陌生，他于是不知所措，脑海里白茫茫的一片，眼泪无知无觉地从眼眶里涌出，但却没有抽噎声。叶修怔怔地摊开手掌，模糊的视野里看着透明的泪滴在手掌的纹路间流淌，突然就贯穿横断了手上的生命线。他分明还在想，他到底为什么哭啊。

   只是突然很想抱一抱沐秋。闻一闻少年颈侧的柑橘香气，手心糊上一把杭城夏日的汗水，视野尽头有少年肆无忌惮的嘲笑，就很安心。叶修在厨房一隅蹲到腿麻，终于能抖抖身子站起来，眼前还闪过一片缺血的晕黑。他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掌心的泪，水流扫过掌心，那道生命线又复而清晰。

   然后橘黄掺杂着绛紫的天色，无端地就被刺耳的救护车急救声撕裂出一道道裂缝。救护车刺耳的刹车声在楼下响起，叶修推开窗子，瞳孔紧缩处有着汩汩流淌的血色，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口水，眼前炸裂般有着花火般的灼痛。他扶住窗框，身子单薄地晃了晃，却还是像疯了一样摔开家门一路奔到楼下，奇怪，他倒也没有觉得累，只是觉得他还能快一点，再快一点，仿佛这样就能揪住半只脚踏出人世苍茫的苏沐秋。

   可惜这一次，苏沐秋跑得飞快，叶修好像拼尽全力，都没能挽留到他一丝一毫。

   下楼时，他第一次没顾得上管沐橙，在楼道里因为走太快险些崴到脚时，他听见了沐橙的嚎啕大哭，少女的哭声像是鸟儿飞破云霄，可那混蛋根本连听见都没有听见。下去时，叶修只来得及握住少年带着微凉汗意的掌心，血蜿蜿蜒蜒地从袖口里淅淅沥沥流出来，暗红的血痕将少年掌心未尽的命数斩断得彻底，苏沐秋闭着眼睛，仿佛这样就能看不到他们走得安稳些了似地。

   头疼得厉害，救护车上灯管一红一蓝地闪着，映在虹膜里，眼眶要撕裂般了的痛。在几近昏厥的痛感里，他等到了失魂落魄的沐橙，叶修想费力地说些什么，可是痛感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，只能似有似无地捂上少女的双目。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里，他安静地落泪，苏沐橙撕心裂肺地哭泣，天地间霎那间支离了游走议论的人群，就剩他们孑然二人相依为命。

   苏沐秋走后，很长的一段时间，叶修会在昏暗的寝室里抽着烟，望着苏沐秋用过的杯子、记着装备的笔记本就开始出神。走了的苏沐秋可是苏沐橙的哥哥啊，苏沐橙凝视着那些零碎的事物，总会情不自禁地小声啜泣。那些啜泣根本断不了，叶修怎么不懂，到后来只能他挑了个日子和苏沐橙一起拾掇着，把苏沐秋在世上留下的痕迹尽数收了起来。

   他忘了有谁说过，人总得是向前走的。

   可要忘记一个活生生的人太难了，叶修咬咬牙，一想起苏沐秋就干脆用凉水冲一把脸。他磨着牙对着镜子说，苏沐秋你个混蛋，再这么赖在我们旁边来年就不给你烧纸钱了，有本事你当时就别走啊，我们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能把你救回来的……

   一念叨到这里，叶修的鼻子又开始泛酸。

   苏沐秋那混蛋溜走了之后，他就是沐橙的亲哥哥了。他也要有一日扛起曾经他和那混蛋一起扛起的重担，撑着苏沐秋留给自己的那点温存不灭。他攥紧手掌，指甲陷入到掌心里时有微的刺痛感，叶修有些恍惚地想着，却最终仍然没忍住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滴。

   可他也才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啊，不论如何，他也尚未长大。

   这也只是他的十八岁。叶修会有他的十九岁、二十岁，乃至于二十八岁，那时的他，也许能称一声长大。

   有朝一日，苏沐秋也会沉淀在他的记忆里。叶修会忘记苏沐秋唇瓣擦过自己脸庞时的柔软与温存、会忘记他眼底里铺天盖地的光影与璀璨，也会忘记唇边上扬的透明温柔的笑意。十八岁的夏日里，张扬撕裂的血色也会有朝一日结成疮疤，把厨房里粘稠无际的哀伤封在厚厚的痂壳里。

   或许十年、或许二十年，苏沐秋只会余下一个撑着旧伞的茕然身影，少年踩着荡起涟漪的雨水，抬起眼眸，就望见那无涯的温柔与明媚，像是蝴蝶展翅欲飞。

   那时候他还能记得些什么呢？叶修总愿意咬着一根明灭的烟，凝视着黎明远处青灰色的云霭，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。这样的清晨，会有水汽凝成浅白色的雾，伸出手摊平掌心，雾气就能在指尖似有似无地游动，仿佛清风绕指三匝。

   “只是从头再来罢了。”叶修轻轻地念出这句话，又无端地笑开，也许这句话能比苏沐秋这混蛋在自己脑海里存息得更长久些吧，可只要他记住这句话，就不会忘了苏沐秋。

   老板娘的声音隔着很远已经传了过来，她一路在和小唐谈些什么呢？叶秋一朝成真，最后意识到自己这不成器的小网管是叶修顿感幻灭？叶修轻轻眨眨眼，苏沐秋的笑意一晃而过，他掐灭了手中燃着的烟，转过身去。

   “终于回来了啊。”他笑着说。

   黎明微煦的光芒映在他的发丝上，将每一缕发都染上了黎明般的浅棕色。陈果恍惚过后才后知后觉地想，这时候的叶修，怎么有了点她女神苏沐橙的感觉呢。

-tbc-

那不是你女神苏沐橙的感觉啊，那是苏沐秋的感觉。

带着他的一部分，带着他的坚定，永不放弃，能够撑起全部的坚毅，活下去。

/混更，下一章要补的东西有点多，干脆写了一个新章，我琢磨着文笔变了挺多的，怎么能补得没有违和感，所以这不有点慢吗……下午面试，祝我顺利。